——代前言
刘合心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已步入 75 周岁了。人老了总喜欢忆旧。回想 1970 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辽宁省沈阳市参加工作，2011 年由临汾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岗位退休，整整四十一年。这四十多年的时间，正值我国历史转折时期，风云迭宕，沧桑巨变，我经历过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事件真是不可胜数。但是，要问我：“你印象最深的、最感欣慰的大事”，或者因之而“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前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语）？我会不加思索地回答：那就是重修尧陵。
文明始祖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从上小学开始就偏爱文科，及至后来考上南开大学中文系，可说是如愿以偿了。俗话说“文史不分家”。从上学到工作，我的文史情结就格外的浓重。平时看书爱看文史方面的书，工作中对文史方面的事也比较上心，到外地参观游览，对那些秦砖汉瓦、文物古迹总有一些莫名的留恋。
当然，我不是什么历史、文化方面的专家、学者，只能算是一个业余爱好者。机缘巧合的是，我于 2000 年 7 月由运城地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调任临汾地委副书记，我第一次直面到历史上的尧和现实中的尧文化。我阅读了关于尧文化的书籍，走访了尧庙、仙洞沟等古迹和陶寺考古现场，听取了地方文化工作者热情的介绍，历史认知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尧，这位中华民族文明始祖的光辉形象使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上古时期，就在我脚下的这块平阳大地上，帝尧钦定历法，敬授民时，推动了原始农业；广凿水井，抵御大旱，结束了人类“逐水而居”的历史；设立诽谤木，听取谏言，倡导了上古和谐的治世氛围；拜师访贤，实行禅让，开创了民主政治的先河。正由于如此，才使农耕大发展、社会大进步，才使各部落、部落联盟进化为地方性的国家，才使平阳成为万国林立的国中之国，才使华夏大地出现了国家的雏形。古老的中国就这样形成了，人类文明的曙光最早在世界的东方升起了！正由于如此，至圣先师孔子才在《论语》中赞颂：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一代史圣司马迁才在《史记》里长吟：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正由于如此，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才对帝尧无比尊崇，才在尧都故地重修了尧陵，再建了尧庙，使他的千秋伟业如山高，如水长，传续至今。
尤其是地处襄汾县的陶寺遗址，经过我国几代考古人的艰辛探索，证实了这里就是尧都，就是“最早的中国”，“传说中尧舜时代文明业已建立”（已故中国先秦史学会原理事长、夏商周断代工程原首席科学家李学勤语）。正是以陶寺为中心，奠定了“华夏”族群的根基（已故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语）。这就是说古之平阳、今之临汾是中国的源头、华夏民族的源头、中华文明的源头！这一石破天惊的发现，将中华文明起源时期比传统的认识提前了一千多年！联想到人民领袖毛泽东的诗句：“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我倍觉意气风发，心潮澎湃：能在尧都故地生活和工作是件多么光荣、自豪的事情啊！我愿在有生之年为之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一声浩叹
2000年底，我接受了翌年初率团赴台湾参加三晋文化暨尧文化学术交流的任务。既担此重任，必先做好功课，于是我便前往瞻仰尧陵。毋庸置疑，拜谒尧陵就是沐浴中华文明始祖的圣光。
然而，车过涝河水库就蜿蜒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了。羊肠小道时而挂在山腰，时而跌落沟谷，车过后腾起的黄尘弥漫了山间草木。好不容易到了，除了一座高大的陵冢还在显示着历史的厚重，其余的一切都显得荒凉而破败。一座即将倾倒的门楼，一片已经坍塌的山墙，一个被砖石填塞的门洞，好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从断垣残壁间进入祠院，山门上的戏台已经塌毁，东边的廊坊和二层的观戏楼已没了踪影，西边倒是还在，可墙塌顶透，随时都有垮落的可能。 正面的献殿还算完整，但是，跨进去一看，“文化大革命”时在此办校遗留的标语仍在。看到这些，一股凄凉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让我说不出的难过。更令人担忧的是，护陵的石堤也已破损不堪，绕陵而过的涝河水直接冲击陵丘，如遇山洪暴发，河水猛涨，陵冢随时面临着毁灭的危险。身为炎黄子孙、尧舜传人，我真为之汗颜！
从尧陵归来，忧愁和焦虑一直困扰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千载辉煌的尧陵会在当代破败成这种样子？我更不明白，当今旅游业兴起，各地都在用文物古迹招财进宝，有着得天独厚条件的临汾为什么无动于衷？我的忧愁和焦虑止不住落在了纸面，这就是《尧陵一叹》。仅仅叹息当然拯救不了破败，必须用行动来改变现状。在这篇文章中，我写道：尧陵何去何从？笔者认为，从经济结构调整讲，全省已把“旅游经济”与“煤炭能源”一起作为经济发展的两大支柱产业，临汾没有理由不响应；从开发价值讲，尧帝陵高大巍峨，在已知的三皇五帝陵墓中独占魁首，与当前一些胡建乱造的“人文景观”相比，具有无可替代的开发优势；从文化品位讲，它当之无愧地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发祥地、黄河文化的源头，将无可阻挡地吸引着各地游客及华人华侨来寻根问祖。所以，尧陵的修复开发迫在眉睫：为了保护文物古迹，弘扬祖国优秀传统文化；为了祭祀拜谒共同的先祖，增强民族的认同感和凝聚力；为了传承“尧天舜日”的精神财富，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服务。当然，也是为了扩大临汾对外开放，推动临汾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
《尧陵一叹》见报之后，立即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许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纷纷发出“修复尧陵、传承文明、告慰先祖、惠及子孙”的呼声。时间到了 2006 年春，我被推选为临汾市二届人大常委会主任。在我的倡议下，市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作出了尽快修复开发尧陵的决定。临汾市委、市政府也高度重视，将尧陵的修复开发和尧文化的弘扬工作摆上了议事日程，并且决定成立尧文化研究与开发委员会，由我和政协主席常富顺担任主任，同时成立了尧陵修复开发工程指挥部，我被推到了修复尧陵的前线。一时间，肩上负荷了一副沉甸甸的重担。
众志成城
如何才能光复尧陵，并将之打造成全国一流的历史文化旅游景区？定位一定要精准。尧陵不是一般的古迹，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既不能因开发而毁坏文物，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也不能为保护而阻止开发，限制旅游业的发展。如何同时兼顾二者，相得益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组成了文物、旅游等职能部门参与的考察组，前往炎帝陵、黄帝陵、舜帝陵等地观瞻学习。专家学者，见识非凡。我们请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担纲编制完成了《中国尧帝陵总体规划》，请山西古建筑保护研究所专家编制出了《尧帝陵保护修复方案》。至此，对尧陵“严格保护、科学规划、合理开发、永续利用”的思路明确了，原则确定了。
2007年，尧陵的修复工程列入全市重点工程，标志着一个荒凉破败的古迹即将告别往昔。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尧陵已经焕然一新。回首往事，尧陵修复建设的日日夜夜历历在目。
上下齐心，矢志不渝，是攻艰克难的根本保证。战幕拉开，市、区两级书记、市长、区长牵挂萦怀，屡次亲临。尧文化研究与开发委员会多次开会研究，躬行其事。兴土动木无财力支撑只能是纸上谈兵。幸有两级政府相继拨款支持；洪洞、霍州、翼城、曲沃、隰县、大宁等县市，以及尧都信合、四通、临钢、华翔、广奇等企事业单位更是慷慨解囊；市四大班子领导成员，市人大、政协机关干部，尧都区各基层单位群众都有所贡献，从而确保了工程顺利进行。奋战在工地的建设者们战酷暑，斗严寒，将心血和汗水一起奉献给纪念先祖的事业。尧都区文物旅游局的管理人员和工人一样，全身心扑在工地，夏天晒得身上脱皮，冬天冷得跺着脚走。面对缺石少料的困难，他们上浮山，下襄汾，跑洪洞，千方百计排忧解难。最为难忘的是，2007 年腊月那场 50 年不遇的罕见大雪，封冻了整整一个月。冬天的山上气温骤降，冰天雪地，只有袖手等待来年春暖花开了吧？但是没有。工人们打扫路面、添加防冻剂、搭建采暖棚、自制采暖炉，千方百计抗拒严寒，保质保量施工建设，谱写了一曲新世纪“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的高昂颂歌！
尧陵是我们的尧陵。不少尧乡儿女都为修复尧陵默默地付出了辛劳。青年收藏家、文化学者李文立请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题写了大气磅礴的“尧帝陵”三个大字；北京名赫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杰请国学大师、百岁老人文怀沙先生为石牌坊题写了“四海同宗”和“寻根祭祖”八个篆体大字；新起星瓷砖装饰城总经理蔡艳军自驾车“千里走单骑”找寻硫璃材料等等，不胜枚举。
在尧陵施工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尧文化的研究宣传也步入了一个新的里程。大型全景式社科期刊《尧文化》问世，缜密的探究文章，让人耳目一新；精美的图片，令人赏心悦目。2007 年 12 月，由中国先秦史学会和我市尧文化研究会共同主办的首届“中国·临汾尧文化高层论坛”隆重举行，专家学者登坛讲演，振聋发聩的声音至今令人记忆犹新：帝尧定都平阳开启了华夏文明，形成了国家的雏形；帝尧是民师帝范，文明始祖；临汾是中国的摇篮！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城市网、香港《星岛日报》、《山西日报》、山西电视台等多家新闻媒体的记者出席了论坛，将专家学者的宏论高见很快传播到了海内外。2008 年 3 月，由市人大常委会策划的大型音乐舞蹈史剧《尧颂》亮相上演。8 幕大戏，气势雄浑，再现了中华文明晨曦初现时期的历史场景，再现了帝尧仁德爱民的思想光芒，在市二届人大四次会议上首次演出，即获得成功。之后，演一场，火一场，好评如潮。帝尧第一次走出了典籍史书，走出了考古
遗址，走上了舞台，形象地展示在大众面前。随后，《尧颂》又被确定为山西省庆祝国庆 60 周年进京献演剧目，为首都人民献上一道丰盛厚重的精神文化大餐。这一切都为尧陵的修复开发推波助澜，注入了强劲的动力。
尧陵重光了，尧陵新生了！经过近两年的紧张施工， 2008 年底投资 6000 万元的首期工程完成，尧陵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修复工程顺利告竣。新生的尧陵新不掩旧，修旧如旧，按照明代的布局、清代的风格，恢复了献殿、碑亭、配殿、戏台、碑廊、东西庭院以及山门。同时，修建了山门前的石桥，竖立了华表，兴建了牌坊。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牌坊对面长 29.5 米、高 8 米的赤龙琉璃壁画，栩栩如生的巨龙喷吐着多彩的水花，也喷吐出神话中帝尧出世的故事。民间的传说、典籍的记载、文物的昭示，在尧陵形成一体，形成华夏儿女心目中一座巍峨高耸的精神峰峦！
2009年清明节，春风和煦，山清水秀，万民公祭活动在尧陵广场隆重举行。随着震耳的礼炮响起，人们面向陵冢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这是对先祖帝尧的礼敬，更是对中华文明的礼敬！这是告慰仁德爱民的先祖帝尧，更是对自我精神世界的洗礼！倘若帝尧有灵，定会含笑九天，感慨华夏五千年文明源远流长，后继有人。据报道，清明节过后不久，尧陵上空祥云高悬，酷似一条七彩巨龙，散发出道道霞光……我不知道这神秘离奇的天象说明了什么，但我相信尧陵的修复定会使逝者神怡，万民心安！
心香一瓣
尧陵工程总体规划分为三期，一期为陵区，二期为国祖大殿及广场，三期为尧文化风情园。第一期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即告竣工。第二期工程浩大，资金匮乏，只能断续施工。尧都区文物旅游局力撑困局，他们拼搏七载，打桩建基，立柱筑梁，终于外装封顶。2016 年，市委常委、尧都区委书记陈纲，区委副书记、区长杨保春上任后，以大创新推动政府购买金融和社会服务，筹资 3.28 亿元，经一年奋战，完成了大殿内装修、展品陈列及广场修建。
尧陵、尧陵！我心仪的圣地！说不清来过多少次了，50 次？60次？或许更多。但是每来一次，我的心中仍如先前一样充满了神圣和崇敬。转过一座山头，两幢望柱赫然高耸，神道即在眼前，道旁的石像生缓缓移近，或站或卧，无不透露出守护者的森严。站在宽阔的停车场向前方眺望，陵区半岛上的红墙绿瓦尽收眼底。循台阶跨上陵前广场，一泓新蓄的清水横贯在大石桥下。水中倒影如画，将巍峨的陵冢和陵冢前的陵园全都映入其中。相映之下，陵冢更高大，陵园更壮阔，亦真亦幻，给人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由陵区来到祭祀区，只见国祖大殿依山而建，雄踞苍穹，殿内帝尧雕像高大肃穆，陈列展品琳琅满目。广场壮丽开阔，涝水经流，十二生肖柱、姓氏图腾甬道等景观争奇斗异。尧陵增加如此两大景观，使尧文化品牌又获新亮点，文旅融合又搭建了新平台。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中不住地翻腾着热浪，禁不住自语道：尧陵总算旧貌换新颜了！
回想当年，在修复尧陵一期工程紧张进行的时候，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为了筹措资金，我像老和尚化缘一样四处求人。有的熟人说：人家的人情是为个人办事，你把人情都落在修尧陵上了。不过，也先后有几位市委书记和市长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若干年后人们都记不清有谁当过书记、市长了，但都记得是你刘主任修的尧陵。
在这当中还有一段个人隐秘我想记录在案。在尧陵的碑廊里，并排陈列着明清时期的十多块石碑，碑刻内容大多是重修尧陵的记述。有次我在浏览碑廊时，发现一通清代嘉庆年间的石碑上载有这样的文字：先是说父老乡亲为何要祭尧，因为“维帝圣神文武，运启中天，泽流万世。睹陵而思则天之德，遇节而伸报德之诚”；继而又讲到民意和天意的关系：“推之一人之心而合，推之万人之心而合，推之一世之心而合”，“故曰：‘人心即天心也。’”文末注明这是当时的临汾知县敬题的。碑文如是，引起了我浮想联翩。历朝历代，祭尧、修尧陵乃国之大事，亦为民之所愿，而民心非一人之心，乃世上所有人之心，千秋万代人们的共同心愿，所以是符合天意的行为。这里说的是“心合”，而我的名字则是“合心”，心合、合心，合心、心合，这莫非是天意？修复尧陵，传承文明，冥冥之中难道是上苍赋予我的使命？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显然是唯心主义宿命论的观点。我们共产党人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我们看问题、办事情都是从实际出发、为人民的利益着想的。我知道，任何人单靠一己之力都无法完成重修尧陵这一宏大工程，至于自己之所以能够为修复尧陵倾注心血汗水，最重要的是祖国优秀传统文化哺育的结果，它不仅提供了我健康成长的精神食粮，而且已经融化在我的血液里，渗透到灵魂中了。民心也罢，天意也罢，我更愿意将之作为修复尧陵、履职尽责的鞭策和动力。
修复尧陵是为了祭祀帝尧。作为凡夫俗子，我认为祭祀帝尧最重要的仪式莫过于在尧陵献殿前的香炉里焚香祷告、祈福免灾。我的祷告辞，过去是，今后也一定是：
祈求神圣的帝尧——
护佑尧乡儿女幸福安康、事业大成！
护佑中华民族繁荣富强、早日复兴！
护佑世界人民团结友爱、永享和平！
（作者系临汾市三晋文化研究会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