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经常遇到这样的现象:有些人看到一幅画画得很工整细致,或构图很饱满,画了较多的东西,就认为这幅画不错;与之相反,如果看到一幅画是逸笔草草,或是构图简约,则认为是应付之作。究其原因,前者费工夫较多,后者费工夫较少。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又明皇天宝中忽思蜀道嘉陵江水,遂假吴生驿驷,令往写貌。及回日,帝问其状。奏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后宣令于大同殿图之,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时有李思训将军,山水擅名,帝亦宣于大同殿图,累月方毕。明皇云:‘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由此可见,李思训作画用了几个月的工夫,而吴道子则用了一天的时间,但两人的作品却都是佳品,不分伯仲。李思训的山水画后来被称为“密体”,吴道子的山水画后来被称为“疏体”,其作品风格不同,但在艺术上没有高低之分。清代方薰 《山静居画论》云:“画有法,画无定法;无难易,无多寡。嘉陵山水,李思训期月而成,吴道子一夕而就,同臻其妙,不以难易别也。李范笔墨稠密,王米笔墨疏落,各极其趣,不以多寡论也。”方薰以李思训与吴道子、范宽与米芾等作对比,说明了作品的质量与笔墨稠密、笔墨疏落没有因果关系,与费时多少也没有关系。
同一个画家的作品,工笔画的价格要比写意画高很多。理由是,画一幅工笔画要比画一幅同样尺幅的写意画要多花十倍到数十倍的工夫。但从其艺术价值看,却不与费时多少成正比。无论古今,工笔画都是按程序绘制出来的,在古代就有“九朽一罢”之说,其特点决定了要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现在的大部分工笔画,虽然制作得非常精致,却往往呆板匠气,缺少灵动和生机。这样其艺术性就大打折扣。美术评论家傅雷在《观画答客问》写道:“若能悉心揣摩,细加体会;必能见形若草草,实则规矩森严;物形或未尽肖,物理始终在握;是草率即工也。倘或形式工整,而生机灭绝;貌或逼真,而意趣索然;是整齐即死也。”傅雷精辟地阐述了“草率”与“工整”之间的辩证关系,入木三分。此观点值得当代的画家们思考和探讨。
画一幅较大的工笔画花费几个月的时间,画一幅同样尺幅的大写意画也许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画一幅大写意花费时间虽短,但其背后需要几十年的笔墨功夫作为支撑。画家如没有丰富的学养、高深的修养、精湛的技法等文化底蕴的丰厚积累,是画不好写意画的。“看似寻常最崎岖,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的这两句诗是形容文学的,用在国画上也很贴切。
绘画作为一门艺术,有时需要激情和灵感。中国传统的写意绘画理论对写意状态有很高的要求,素有“解衣盘礴”之说。只有进入这种状态,才能抒写心中天真烂漫的艺术情怀。特别是一些大写意作品,需要画家激情饱满,一气呵成,“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使作品笔墨洋溢着磅礴的雄浑气势。一个画家朋友曾这样对我说:“一小时画一幅画和用一天时间画一幅画,能一样吗?打个比方说,你们一小时写的文章能与费一天时间写的文章相比吗?”我回答:“有时来了灵感,用一个小时写成的文章要强于花一天时间写好的文章。”不论文学、绘画还是书法,都是相通的。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和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一笔一画都注入了作者强烈的感情,事前也没有酝酿和构思,笔走龙蛇率性书写而成经典。有一句美术术语叫“迁思妙得”,有一句文学术语叫“妙手偶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国画不是工业品,也非工艺品。它的特质决定了不能以费时长短论英雄。只要符合佳作的条件,用时再短也是好画;要是不符合佳作的要求,用时再多也是平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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